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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三百五十九章 莫爾斯港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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當楊陽等人回到海棠村,驚訝地看見維烈在村民的安撫下左沖右突,驚恐萬狀地狂叫,一瞧見他們,更是歇斯底裏地嘶吼:

“你們去哪裏了!為什麽拋下我?”

眾人莫名其妙——不是他自己要睡懶覺,不要探索遺跡的嗎?在村長擦著汗水解釋下,才知道村民們昨天在倉庫打包香水,到深夜才發現維烈昏厥在雪地上,身上全是血,急忙搬到室內查看,但是沒有傷口。醒來後,維烈就像得了癲狂癥一樣,吵著要走。

維烈依舊面無人色地打顫,堅持要離開這裏。

雖然魔族體質覆原了被吃掉的手臂,神智被過於強大的精神力量碾壓後,他還失去了那段記憶,印象裏只有一個女人的影子。但他還記得看到被自己吃得坑坑窪窪、血肉模糊,碎骨布滿咬痕口水的右臂,當時的驚駭、惡心和崩潰。

自從在艾斯嘉橫行妄為以來,他從未感受過這種恐懼。

“維烈,你到底怎麽了?”楊陽困惑又擔心地問道。

“快走!”維烈顫抖著怒吼,嘴角泛出了白沫,整張臉完全扭曲,充血的黑眼珠像是惡鬼突出的眼球,昭霆等人錯愕地看著他。

這是第一次,她們看到這個朋友如此猙獰的面目。

在維烈的催促下,一行人只好倉促離去,離開了海棠村。

“又沒人欠他,幹什麽這個樣子,如果他遇上危險,為什麽不告訴我們?”昭霆小聲道。楊陽嘆氣:“別說了。”但是從她的表情,也不是沒有怒氣。

耶拉姆也奇怪,這世道,最惹人怕的只有魔獸,身為魔界宰相,維烈怕什麽?

肖恩卻明白維烈為何失態,不忍心友人一路上害怕得直打哆嗦,鵪鶉一樣蜷縮在馬背上瑟瑟發抖,不時爆發出幹嘔和哭泣,上前安慰。

“沒事了,我已經將她擊退了。”

從格雷茵絲的一些特征,肖恩推測她是惡魔,雖然覺得對方散發出的魔性力量和恐怖氣勢,不應該那麽容易被他驅逐回深淵,但是他反覆檢查,方尖碑確實沒有深淵的氣息了。

維烈如釋重負,臉色幾乎起死回生,神經質地念叨:“是嗎,她走了……你把她打跑了……”他擡頭,殷切地註視對方:“肖恩,你會保護我嗎?”

“當然,我們是朋友。”肖恩懇切地回應。

維烈綻開笑容,蒼白的手絞緊了友人蜜色的手指,如同吸食樹枝的寄生藤。

其他人卻皺眉看著那個白色的背影拖著肖恩策馬前行,維烈之前的樣子很傷人,還有種說不出的可怕。

楊陽始終無法忘記,那張清俊的面孔下隱隱流露出的醜惡。

而且他落荒而逃,把答應買的香水忘得一幹二凈,雖然支付了定金,但大部分尾款還沒付呢!虧海棠村的村民為了回報他的善意,整整一天在倉庫打包,還改裝了一輛牛車,把村子裏本來就不豐裕的物資往車上搬,想送給他們,聊表謝意。維烈在發瘋時踢爛了兩壇子酒,把村民腌好的熏肉全部扔在地上,倉皇逃離下根本想不到那些答應買的香水,不顧村民的失望,還是楊陽硬著頭皮要買下他們的貨。

本來耶拉姆反對,維烈答應買的香水太多了,數額巨大。還是肖恩支持楊陽,和昭霆一起拿出身上的錢;希莉絲又是南城公主,有豐富的小金庫;莎莉耶有珠寶,付清了尾款,讓村民們不住道謝。楊陽五人又把村民送的東西搬回了地窖,多付了賠償。

那時候維烈就躲在村子外面,不住搓著手,神不守舍地喃喃自語。耶拉姆顧慮他是神官的朋友,在旁邊安慰。當楊陽他們出來,維烈又臉色鐵青地怪他們太慢。

從這件事,楊陽看出維烈不講信用又不負責任的本質。

她隱隱約約的不安,總覺得漏想了什麽。但是傍晚在野地裏,看到維烈抱著膝蓋不住發抖,身上的衣服換成了村民給的粗布衣服,看起來更淒慘,又覺得同情——如果小叔叔楊唯被人這樣欺負,她非殺了那人不可。肖恩有同感,不斷寬慰殺死自己兄姐的仇人,熱了飯菜給他吃,還在維烈嚇到把湯汁漏出來時,幫他擦幹凈。

在同伴們的溫情勸慰下,兩天後回到中部大道周邊,在農莊借宿,維烈已經大體恢覆了平靜,雖然不時還抽搐兩下,可憐兮兮的樣子讓人更加心疼,淡忘了他先前的模樣。

“我碰到一個可怕的女人。”對同伴的詢問,維烈是這樣含糊其詞的。

昭霆仗義陳詞:“不怕!你可是魔界宰相!教訓她一頓好了!”大概是海棠村的女人騷擾他吧,真是大驚小怪。

維烈的嘴唇脫水似的白,全身顫抖起來,對格蕾茵絲,他可不敢有任何覆仇的念頭。

當晚,一道金發的瘦小身影推開破舊的木門。

莎莉耶惆悵地徘徊在清清冷冷的土路邊,牽掛著遠方的夥伴,這幾天大家的心思都圍著維烈轉,沒人再想起帕西斯,讓她十分失落。

“怎麽了,小公主?”柔和清越的嗓音透出似曾相識的熟悉感。

那是個坐在路邊大樹上的青年,漂亮得像月光的結晶,雪白的錦緞勾勒出優雅的身形線條,瑰麗的銀發沿著他肩上的黑天鵝絨鬥篷流瀉而下,長睫低垂,琉璃似的碧瞳沈澱了千年的寂寞,滿含笑意地註視她。

“索貝克!”莎莉耶一眼認出來。

“是~~”帕西斯笑得眉眼彎彎,“不愧是我的小公主。”莎莉耶好奇地打量他:“索貝克,這是你真實的長相嗎?”

“對,要保密哦。”帕西斯做了個一指點唇的表情。莎莉耶點點頭,小手張開。帕西斯眉目軟化,輕盈地跳下。

莎莉耶開心至極,投入他的懷抱:“索貝克,索貝克,你去哪裏了?回來好不好?我好想你!”

感到她真心的依戀和喜愛,帕西斯心中泛起溫暖之情,千年前他遭遇大難,和妻子、子女分離,千年被禁錮在迷霧森林,只有孤寂和仇恨常伴。除了二十年前相遇的弟子,同樣愛戴親近他的羅蘭,只有這個小女孩,讓他真正感到融化心房的暖意。

連肖恩也沒有,和肖恩師父重逢很高興,但肖恩不記得他,也認不出他。

“對不起,莎莉耶。”他輕柔地撫摸女孩柔嫩的臉頰,心疼冰冷的溫度,情不自禁地為她搓揉雙手手心,就像從前母親為他所做的,“我不能回來,你知道原因。”

從他的眼神,莎莉耶意會索伊拉的冰封確實和帕西斯有關,眼中泛起晶瑩的淚水:“可是我好怕!我怕他們哪天也發現我的真面目,嫌棄我是壞小孩,不要我了!我已經無家可歸,我不想離開他們……”

“傻丫頭。”帕西斯從心底發出嘆息,將她摟在懷裏,溫言勸慰,“不會有那種事的,即使他們發現了,也不會嫌棄你。”

“為什麽?”

“因為你是孩子啊,孩子有什麽對錯觀念?何況他們知道香都是怎樣的地方,頂多罵你幾句,告訴你不可以那麽做就行了。”帕西斯想起從前和師父師兄的相處,也是這樣。只不過他不是孩子,也有所謂的對錯觀念,只是陽奉陰違而已。

“真的?即使我殺了人?”莎莉耶想起在耶林那,差點殺了那個偷偷下毒的女仆,如果不是帕西斯出手。還有在香都,她也殺過行刺她和父親的刺客……

“如果他們沒看到,就沒關系,你要學會更多的手段,保護你想保護的人。”

“可是,我怕,我不想殺人。”

帕西斯前車之鑒,莎莉耶害怕不擇手段的行為會引來同伴異樣的眼光和排斥,她喜歡這些朋友,肖恩那麽疼愛她,楊陽為她講睡前故事,昭霆和她玩鬧,希莉絲和耶拉姆也照顧她,就像一個新的家。

而且,雖然記憶早已模糊,但是已故的母親樹立了她最初的人生觀——即使在困境中,也不要傷害他人,感激每一份施舍的熱湯和面包,努力用自己的雙手打造幸福的生活。讓她早早意識到父親的行為是錯誤的,踐踏他人的幸福,毀滅他人的人生,利用柔弱無知的少女,無所不用其極地斂取金錢,使用暴力和壓迫維持自己罪惡的統治。

還有楊陽講的故事,那些訴說著真善美的童話;肖恩善良的人格和閃閃發亮的品質,昭霆的正直……都在一點一滴為她打造一個閃耀的世界,無聲地告訴她:什麽才是正確。

帕西斯眨了眨碧眸,將懷裏的女孩拉離懷抱,兩手放在她稚弱幼小的肩頭:“那麽,莎莉耶,我和你不同,我不是人類,我是翼人和亞利安族的混血,我也恨透了人類,不想成為人類的一員。你是人類,不想殘殺自己的同類,那就不要學我。”

他想起母親的告誡,雖然在她死去的一刻,他就徹底背棄了她的勸告。

莎莉耶放下提得半天高的心,隨即又擔憂起來:“那,如果我改不掉呢?”

交織著金錢、暗殺、陰謀與人性醜惡的童年,是烙印在她靈魂深處的毒,也許終其一生也無法磨滅。

帕西斯默默俯視她,從那雙寶藍色的眼眸裏看到和自己相同的黑暗。

“不會的。”他摩挲她的金發,夢囈般呢喃,“你還小,又沒有被仇恨弄臟,總有一天會忘了那一切,重新開始,成為一個好姑娘。”

“索貝克不行嗎?”莎莉耶聽出他語中的深意,關懷地問道。

“我是不行了,走得太遠,恨得太深,我也……不想忘記。”深吸一口氣平息內心的湧動,他低下頭,微笑,“莎莉耶,不要再想著我,關閉自己的心了,你我雖是同類,內在卻截然不同。你渴望光明也願意成為其中的一員,而我從來不想踏進去——忘了我,快樂地生活。”

女孩淚如雨下,心臟撕裂似的疼。

“那你呢?索貝克一個人……不寂寞嗎?”

“呵呵,我可是大人啊,自然有辦法讓自己過得好,小孩子別瞎操心。”帕西斯輕輕吻在她的額心:“保重,莎莉耶,代我幸福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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莫爾斯港,位列世界第五的大港,面向達爾邦內海建造,近港數十公裏的海域裏,雙桅、五十槳漁船的白帆與湛藍的天幕構成壯闊的畫卷。隔開東南兩城的遙遠海平線帶著淡紫色調,優雅地搖曳著,飛濺的水沫閃著珍珠般的光芒。初冬的陽光照耀著這一切景物,形成一個宛如罩著藍色面紗的世界。

創世歷1038年冰之月20日·風化區。

與繁華熱鬧的港口和鬧市相反,這裏是呈現出頹廢與墮落的一角。充斥著租借地氣息的商館,散發出刺鼻味道的酒吧,在角落簇擁著吞食藥物的失業者,出賣身體的私娼,抱著酒瓶只剩半口氣的流浪漢,一看到獵物就包圍上去的地痞,化了妝的男妓,眼神猥褻的下級傭兵……醞釀出灰暗的世間百態。

帕西斯以懷念的目光打量這幕在常人眼中汙穢破敗的景象,踏著散步般悠閑的步子,走進小巷。

曾經有兩年,他就在這種街上討生活,而和母親共同生活的小鎮,是比這裏更骯臟醜陋的地方。所以回歸故土,他半點也沒覺得不妥,反而有種“終於回來了”的感觸。

正如香都之於莎莉耶,灰色的童年也是浸染了他身體心靈的毒液,雖然因為那抹背影稀釋了一些,但最終還是湮沒在了仇恨裏。

或許他天生就是這樣的人:偏激,冷酷,自私,乖僻。然而,即使是這樣無可救藥的生命,心裏也不會沒有柔軟的角落,和對光明的渴盼。

一張娃娃般漂亮的臉蛋清晰地浮現,他微微一笑。

希望那個女孩,能夠得到我無法擁有的幸福。

“餵,凱子,你很有錢啊。”流裏流氣的聲音打斷了他的回憶。帕西斯掃視突然冒出來的幾個流氓,玩味地笑了:“史洛德的部下?”

“你認識我們老大!?”流氓們倒退一步,吃不準眼前的人是什麽來路。

“他還要稱我一聲老大呢,去去。”懶得跟他們糾纏,帕西斯揮揮手,從縫隙間鉆了過去。不滿他目中無人的態度,其中一個面孔還殘留著稚氣的青年偷偷從背後欺近,戳下手中的匕首。

下一秒,他口吐鮮血地倒在幾米遠的地上。

“新手果然欠扁。”已走得不見蹤影的人丟下厭煩的交代,“叫史洛德不用賠罪,我喜歡安靜。”

瞧見下榻的小屋,帕西斯輕輕吐了一口氣,感到一股深沈的倦意。

外表看不出,其實他早已油盡燈枯,只是靠著毅力對抗睡意,支撐疲憊不堪的身子。

打開沒有上鎖的門,屋裏的空氣震蕩了一下。

淡金色的短發在昏暗的視界裏柔和地浮動,宛如清澈的月光;漆黑的軍服因為華麗的金銀邊線與背景區分開來;冰藍的雙眸流淌著溫暖的波光,一如那充滿關懷的問候:“師父。”

“羅蘭……”

帕西斯楞在門口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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